那阮三家,正与陳太尉對衙。衙內小姐玉蘭,歡耍賞燈,將次要去歇息。忽听得街上樂聲漂渺,響徹云際。料得夜深,眾人都睡了。忙喚梅香,輕移蓮步,直至大門邊,听了一回,情不能己。有個心腹的梅香,名曰碧云。小姐低低分付道:“你替我去街上看甚人吹唱。” 梅香巴不得趨承小姐,听得使喚這事,輕輕地走到街邊,認得是對鄰子弟,忙轉身入內,回复小姐道:“對鄰阮三官与几個相識,在他門首吹唱。”那小姐半晌之司,口中不道,心下思量:“數日前,我爹曾說阮三點報朝中駙馬,因使用不到,退回家中。想就是此人了,才貌必然出眾。”又听了一個更次,各人分頭散去。小姐回轉香房,一夜不曾合眼,心心念念,只想著阮三:“我若嫁得恁般風流子弟,也不枉一生夫婦。怎生得會他一面也好?”正是:鄰女乍萌窺玉意,文君早亂听琴心。 且說次日天曉,阮三同几個子弟到永福寺中游玩,見燒香的士女佳人,來往不絕,自覺心性蕩漾。到晚回家,仍集昨夜子弟,吹唱消道。每夜如此,迤邐至二十日。這一夜,眾子弟們各有事故,不到阮三家里。阮三獨坐無聊,偶在門側臨街小軒內,拿壁司紫玉容蕭,手中接著宮、商、角、徽、羽,將時樣新詞曲調,清清地吹起。吹不了半只曲儿,忽見個侍女推門而入,源源地向前道個万福。阮三停簫問道:“你是誰家的姐姐?”丫鬟道:“賤妻碧云,是對鄰陳衙小姐貼身伏侍的。小姐私慕官人,特地看奴請官人一見。”那阮三心下思量道:“他是個官宦人家,守閽耳目不少;進去易,出來難。被人瞧見盤問時,將何回答?卻不枉受凌辱?”當下回言道:“多多上复小姐,怕出入不便,不好進來。”碧云轉身回复小姐。小姐想起夜來音韻標格,一時司春心搖動,便將手指上一個金鑲寶石戒指儿,褪將下來,付与碧云,分付道:“你替我將這件物事,畜与阮三郎,將帶他來見我一見,万不妨事。”碧云接得在手,“一心忙似箭,兩腳走如飛”,慌忙來到小軒。阮三官還在那里。碧云手儿內托出這個物來,致了小姐之意。阮三口中不道,心下思量:“我有此物為證,又有梅香引路,何怕他人?”隨即与碧云前后而行。到二門外,小姐先在門旁守候,覷著阮三目不轉睛,阮三看得女子也十分仔細。正欲交言,門外咕喝道:“太尉回衙!”小姐慌忙回避歸房,阮三郎火速回家。 自此把那戒指儿緊緊的戴在左手指上,想那小姐的容貌,一時難舍。只恨閨閣深沉,難通音信。或在家,或出外,但是看那戒指儿,心中十分慘切。無由再見,追憶不己。那阮三雖不比宦家子弟,亦是富室伶俐的才郎。因是相思日久,漸覺四肢羸瘦,以至廢寢忘餐。忽經兩月月余,慣慣成病。父母再一嚴問,并不肯說。正是:口含黃相昧,有苦自家知。